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此物故非西产；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试使斗而才，因责常供。令以责之里正。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昂其直，居为奇货。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
〔宫中尚促织之戏〕尚，崇尚，喜好。促织，蟋蟀的别名。促织之戏，斗蟋蟀的游戏。
〔岁征民间〕岁，名词作状语，每年。征，征收。
〔此物故非西产〕故，原本。西，这里指陕西。
〔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媚，讨好。以，把。进，进奉。
〔试使斗而才，因责常供〕才，有才能，这里指勇猛善斗。因，于是。责，责令。
〔令以责之里正〕以，把。里正，里长。令以（之）责之里正。
〔游侠儿〕这里指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年轻人。
〔昂其直，居为奇货〕昂，抬高。直，价值，价钱。居，囤积，储存。为，当作。奇，稀奇的。
〔里胥猾黠〕里胥，管理乡里事务的小吏。胥，官府的小吏。黠，狡猾。
〔假此科敛丁口〕假，凭借，利用。科敛，摊派，征收。丁口，即人口。
〔辄倾数家之产〕辄，就。倾，倾尽。
【参考译文】明朝宣德年间，皇宫中喜好斗蟋蟀的游戏，每年向民间征收蟋蟀。陕西本来不出产优秀的蟋蟀品种，有一个华阴县县令要讨好上司，进奉一头蟋蟀，试着让它斗却非常勇猛，于是朝廷责令当地以蟋蟀作为固定的贡奉项目。县令把进贡的差事派给里长。市井中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年轻人，捉到好的蟋蟀就放在笼子里养着，抬高它的价钱，储存起来，当作稀奇的货物（等待高价）。乡里的小吏狡猾奸诈，借此向百姓摊派（进贡蟋蟀的）有关费用，每责求一头蟋蟀，就倾尽好几户人家的财产。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业，久不售。为人迂讷，遂为猾胥报充里正役，百计营谋不能脱。不终岁，薄产累尽。会征促织，成不敢敛户口，而又无所赔偿，忧闷欲死。妻曰：“死何裨益？不如自行搜觅，冀有万一之得。”成然之。早出暮归，提竹筒铜丝笼，于败堵丛草处，探石发穴，靡计不施，迄无济。即捕得三两头，又劣弱不中于款。宰严限追比，旬余，杖至百，两股间脓血流离，并虫亦不能行捉矣。转侧床头，惟思自尽。
〔操童子业，久不售〕操，从事。童子，童生。售，卖出，这里指考取秀才。
〔迂讷（nè）〕迂拙而又不善于言辞。
〔遂为猾胥报充里正役，百计营谋不能脱〕为，被。营谋，谋求。
〔薄产累尽〕累，牵累，这里指受牵累。
〔会征促织，成不敢敛户口〕会，适逢。敛，征收租税。户口，代指百姓。
〔冀有万一之得〕冀，希望。
〔成然之〕然，以……为然，认为……是正确的。
〔败堵〕残破的墙垣。
〔靡计不施，迄无济〕靡，无。迄，最终。济，成功。
〔又劣弱不中于款〕中，符合。款，规格。
〔宰严限追比〕追比，旧时地方官限期交税、交差等，过期以杖责、监禁等方式继续追逼。
〔流离〕形容液体湿淋淋地往下滴的样子。
〔并虫亦不能行捉矣〕行，做，从事。
【参考译文】县里有个叫成名的人，正在读书，准备考秀才，很多年没有考上。他为人迂拙而又不善言辞，就被狡猾的乡吏上报到县里，充当里正一职，想尽办法还是摆脱不掉。不到一年，微薄的家产受牵累而耗尽。正好又赶上征收蟋蟀，成名不敢勒索百姓，但又没有抵偿的钱，忧愁烦闷，想要寻死。他妻子说：“死了有什么益处呢？不如自己去寻觅，希望有万分之一找到的可能。”成名认为她的话有道理。（于是他）早出晚归，提着竹筒铜丝笼，在残破的墙垣或杂草丛生的地方，勘探石隙，发掘洞穴，什么办法都用上了，最终也没有成功。即使捉到三两只，也是品相差个头小不入流。县令严定期限，按期查验追逼。十多天的时间，成名被打了上百板子，两条大腿脓血淋漓，连蟋蟀也不能去捉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只想寻死。
时村中来一驼背巫，能以神卜。成妻具资诣问。见红女白婆，填塞门户。入其舍，则密室垂帘，帘外设香几。问者爇香于鼎，再拜。巫从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词。各各竦立以听。少间，帘内掷一纸出，即道人意中事，无毫发爽。成妻纳钱案上，焚拜如前人。食顷，帘动，片纸抛落。拾视之，非字而画：中绘殿阁，类兰若（rě）。后小山下，怪石乱卧，针针丛棘，青麻头伏焉。旁一蟆，若将跳舞。展玩不可晓。然睹促织，隐中胸怀。折藏之，归以示成。
〔能以神卜〕以，凭借。
〔具资诣问〕具，准备。诣，到，前往。
〔填塞门户〕填塞，充满，挤满。
〔爇（ruò）香〕点燃香。
〔巫从旁望空代祝，唇吻翕（xī）辟〕祝，祷告。吻，嘴唇。翕辟，开合。翕，合。辟，开。
〔竦（sǒng）立以听〕竦立，恭敬地站着。以，连词，表修饰。
〔少间〕一会儿。
〔无毫发爽〕毫发，毫毛和头发，比喻极少。爽，差错。
〔食顷〕一顿饭的工夫，形容时间很短。
〔青麻头伏焉〕伏，趴着。焉，兼词，在那里。
〔展玩不可晓〕玩，玩味。晓，明白。
〔隐中胸怀〕隐，暗中。中，符合。胸怀，心中所想。
【参考译文】这时村中来了一个驼背神巫，能够凭借神力占卜。成名的妻子准备好钱财前去询问。只见红装的少女、白发的老婆婆堵住门口。进入屋里，密室里拉着帘子，帘外摆着香案。求卜的人点燃香炉中的香，拜两次。神巫在旁边望着空中替求卜的人祷告，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求卜的人都恭敬地站着听。一会儿，从帘子里面扔出一张纸，就说出人们心中想的事，没有丝毫差错。成名的妻子把钱放在案子上，像前边的人一样烧香跪拜。一顿饭的工夫，帘子动了，一片纸抛落下来。捡起来看，不是字，而是一幅画：当中绘有一个楼阁，像寺庙。后面的小山下，横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长着一丛丛荆棘，一只“青麻头”趴在那里。旁边一只蛤蟆，似乎将要跳起来的样子。把看了一阵不知道什么意思。然而看到画着蟋蟀，与心事暗合。就把纸片折叠起来收好，回家给成名看。
高考语文第867天：《劝学》（第九册1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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