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1995年的麦收时节是一个天气炎热的初夏。这个初夏,我参加了初中毕业生考中专的选拔性考试,我意向学校是临沂商校。那个年代,考上中专就等于有了脱产干部的身份,而且国家给安排工作,竞争十分激烈。考中专的学生往往是家庭条件一般,但是学习成绩还算可以的。很不幸,我落榜了。后来当成笑话的是我想当临沂商校的学生没有成功,但是后来我成了临沂商校的教师。
初中时代,我还是很努力的。我在镇里的中学,那时候农村经常停电,晚自习时间是用母亲给我准备的煤油灯看书。调皮的时候,也会趁着老师不在,用针尖挑着花生米凑在煤油灯上烤,半熟不熟的吃进肚子里,可是真香啊。由于是住校,一周回家一次,母亲就给我烙煎饼当干粮,为了延长保质期,菜里只能多放盐,于是咸菜是为主的。学生们的饮食里不存在反式脂肪,不存在过多的油水,也没有任何食品添加剂。初中时候,整个学校的学生里是没有胖子的。
中专落榜后,我不知道我该干啥。本来农村孩子上学就晚,我是十六七岁的年龄了,已经接近成年了,我能够按照成人的思考来看待生活中的所欲所求了。痛苦与迷茫中,我要琢磨我一辈子要干点啥,能干点啥。我很不情愿像祖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从小听到的嘱咐就是好好读书,到城里去上班。我的父母期待我能够离开贫穷的小山村,那个时候农村是真的落后,只能种地维持生活,而我们村的土地是贫瘠的,只适合种植粗粮。吃水要到村西的大口井去挑,九十年代初才刚刚通了电,费县南部的小山村,生活真的看不到任何希望。是继续延续祖辈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还是走出去闯一闯呢?总之,那个夏天我让我的父母太失望了。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是会憋出很多奇思妙想的。总希望阳光会刺破乌云洒满大地,总希望事情会突然有了很大的转机,总希望临沂商校扩大了招生范围,总希望有个贵人能够暗地里给我帮助,谁不会做梦呢?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吧,我的同学告诉我听说费县一中招收中专落榜生,前提是对语数外三科成绩有一定的要求。县城距离我的村子大约六十里路,我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但是一个处于绝望边缘的人看到了一丝丝希望,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骑着父亲的那辆到处都响的自行车往县城去,一路打听着,我用了两个半小时到了县一中的大门口。来不及打量县城的繁华,也来不及去欣赏县城的喧嚣,我直奔学校招生办,但是我来晚了,已经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了。我遇到老师就打听是谁负责高中招生啊,最终终于知道是学校一个姓孙的副校长。
又是一阵打听,我鼓足了勇气,敲开了孙校长的家门。那时候孙校长应该在五十岁左右,个头很高,说话很和蔼。他不知道我是谁,目光很随和的看着我,他让我坐在沙发上,我的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我语无伦次的表明我想读高中,我说了我的父母不容易,说了我的年龄不小了,说了我想上学,说着话我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孙校长耐心听着我说话,然后走到他的书房拿回来一叠纸,那里面是全县所有考生的信息,他找到了我的名字,看到了我报考中专的考试成绩。他说总体成绩还可以,就是数学分数不是太好。他让我留下家庭地址,然后给我说,你回家去吧,总体来说希望很大,如果接到通知书,就和普通考生一起来学校报到,但是要多缴纳700元左右的费用,如果没有接到通知那就想办法复读吧。我给他弯腰鞠躬,我一再表明我想读高中。他说他知道我的想法,递给我一瓶水,把我送出门。
我骑着父亲的自行车,又用了两个半小时返回我的村子。大约半个多月后,在焦急的等待中,我等来了邮递员,他递给我县城一中的入学通知书,我知道我可以继续读高中了。有谁可以想象一个农村的孩子第一次独自去县城是为了想找个继续读书的机会吗?是孙校长给我了一个机会,让我永生难忘,孙校长本人恐怕都不会记得有这件事情了吧。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不懂得如何报答别人,读高中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去过孙校长的家,但是每次在校园里看到他,我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给他鞠躬,我用我能想到的最朴实的动作向他表达我的感激和敬意。
他是孙晓东校长,1968年毕业于烟台师范学院中文系,后来得知孙校长还有一个外号:孙大鼻子。说实话,这老头的鼻子是挺大的。他执教40余年,培养了数以万计的学生。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者,他还是一个著名的剪纸大师,他是一个好人,他改变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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